46岁的职工龙守峰每天起早贪黑，但如果没有完成指标，他还得到公司28层大楼里爬楼梯
。在一次拒绝爬楼之后
，他领到了公司对其罚款

、除名的决定。被除名后，除了一个电子公告，他没有收到任何书面通知，工资
、奖金也没着落。

职工自述

未完成业绩被要求爬楼

2016年11月15日，上海太平洋房产服务有限公司的职工龙守峰向本报投诉，他进入公司六个月一直未签订劳动合同
、未缴纳社保，还被要求在28层大楼里爬上爬下，他因为缺席爬楼遭到罚款、除名，并且被扣发工资、奖金等约6万元。

第一次爬楼梯让龙守峰至今记忆犹新
。他因为考核未达到公司要求，被要求到公司总部爱邦大厦爬楼梯
。“这是我爬过的最恐怖的一次，从1楼到28楼循环爬了五个来回”。

龙守峰说
，他当天早上五点从家里出发，从嘉定万达开车到市区
，按照公司要求在六点钟前到达公司大楼。到了以后先开检讨会。当时是成交业绩落后的几十个团队的店长参加，所有人站成数排，听公司领导训话，一直从早上六点开到七点。开完检讨会议后
，如果店长这周“独家委托”也没有达标，就要去参加“振声”，实际上就是爬楼梯。龙守峰介绍，独家委托的概念是指房东独家委托给一家房屋中介售房。

因为正值夏天
，天气非常热
。龙守峰说，他爬完几趟楼后，汗就像水一样往下流。所有参与爬楼的人从一楼领一张小纸条
，爬上去让守在28层楼的人签字
，龙守峰记得，很多人攥着的纸条都湿透了。当天
，他从7点爬到9点才结束，爬完最后一级，腿控制不住地发抖。

龙守峰说
，他还很清楚地记得，当天爬完楼他就返回金沙雅苑三店上班。作为店长
，他要让底下的业务员看到
，爬楼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业务员参加完培训也要爬楼

，我怕把他们吓走，但是我当时心里是虚的。”

1970年出生的龙守峰
，今年46岁，之前在沪上另一家品牌房产中介公司工作，有五年行业背景
。去年老东家将他工作的门店关停后，他跟随原来的领导跳槽到上海太平洋房产服务有限公司工作。“刚开始
，零零星星听到其他店长说起‘振声’的事

，我觉得我之前业务做得还可以
，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但是经历那次爬五个来回之后，感觉自己扛不住了。” 龙守峰说自己不想去爬楼，一个原因是感觉自己年纪大了
；另外
，他还有一个在他眼中更重要的身份：孩子的父亲。他的孩子在嘉定读小学二年级，今年太太怀了二宝

，后期行动不便，接送孩子上学的任务就落在他身上了。如果开过检讨会、爬完楼回到嘉定，已经是上午九点
，送孩子肯定来不及
。“说真的
，就算工作不要，我也不能连孩子也不要了。”

于是，他向公司请假
，公司要求他择日补爬。他对经理说：“首先我不接受公司这种体罚制度，另外，我也不接受公司任何罚款制度
。”最后一次通知他去参加振声检讨是10月12日，他还是没有去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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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爬楼遭开除

10月12日
，龙守峰缺席振声检讨被除名的通知首先是由店里秘书发现的。在“钉钉”办公软件的秘书群里，公司发了一份名为《关于振声、检讨会乐捐公告》的通知，这份致全体员工的内部电子公告证明了他被除名的说法
，名单显示当天因为缺席爬楼遭罚款的至少还有12名职工。

“‘钉钉’是太平洋对员工进行考核的软件
，我给谁发过消息、请假记录都能调出来。”龙守峰说

。10月12日
，秘书在“钉钉”的秘书群里收到通知后
，急忙打电话告诉店长龙守峰

，说你被除名了
，赶快找公司问问是什么原因！

按照过去惯例，每月工资由奖金提成 基本工资组成。基本工资和奖金分别在下月10日和25日发放
。另外在未完成房屋交付之前
，公司会扣留20%奖金作为“缓发”，到成交结束后发放。龙守峰根据秘书做的excel表格，大致计算了一下，九月份奖金、十月份的工资，以及这两个月的“缓发”
，一共是六万元左右。按照过去的经验，他想公司总会有人主动来联络他
，结果一直没有人来办理交接。“我本来想如果10月25日能拿到9月的奖金
，工资拿不到就算了，就想到时再等等看。”

往常薪资都是现金发放。10月25日，龙守峰回到门店
，发现其他人都领到了上月奖金

，唯独自己不在发放之列，秘书也证实这次公司没有发他的奖金。10月26日他就来到公司，问为什么扣发他的薪资，而且从头到尾公司没有派人和他办理交接。在公司里
，他问了三个负责人
，一直从早上问到下午

，还是没有人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如果是我主动辞职，我能够接受扣发奖金，但是公司把我开除，这个你没有任何理由不给我
。”龙守峰见到一个人，就重复一遍类似的说法
。

龙守峰说
，上一家关门后
，他找了一家小房产中介做业务员。虽然业绩做得不错
，但是发生过几次客户“跳单”的事情
，让他觉得小店抵御风险的能力太弱
，就在老上司的介绍下
，进入太平洋这家沪上知名公司工作

。公司没有劳动合同，社保没有缴，平时工资都是现金发放。起早贪黑

，每周只有一个休息日。“我们这个行业大多来自社会的底层，都是赚得辛苦钱。我个人的想法，大家出来都是为了赚钱
，辛苦但能拿到钱也就算了，但是克扣工资、奖金真的不对。

企业回应

“振声”初衷是提振士气

上海太平洋房产服务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王超解释
，管理一家上万人的企业，必须要有强有力的管理层
。什么样的店长要参加振声检讨
？实际上是连最基础的“委托”指标都不达标的店长
。这“委托”很简单。如果一家店一周一套“委托”都签不到，这家店就废了。基本上我们说是跑三趟
，但是如果工作很忙一趟两趟也就过了
。而且爬楼不是重点，重点是前面的检讨会
。检讨会我们请公司最优秀的主管来跟他们分析，我们公司几百名店长，我们罚业绩排名最后的50名店长，最后50名肯定业绩是差的

。我们每家店有保本收益，如果一家店半年不赚钱，我们肯定要换；如果都不赚钱，企业要倒闭
；企业一倒闭
，一万多个职工家庭都会受到牵连。

王超说，在检讨会上
，会请最优秀的主管给他们解释哪方面做得不足
，做好之后再去振声也就是跑步
。从管理的角度上公司也会督促店长
，有店长说我不想跑
，不想跑可以
，平时要努力做业绩
，不能店长一直坐在店里
。公司最怕的就是店长真把自己当成官，在店里一坐，天天在后台指挥，所以公司要鼓励店长出去跑动，做这行坐着是不会有业绩的
。这行说实话竞争很惨烈的。

跑步制度并非“一刀切”

如果振声检讨会当天，职工因为私事、公事或者身体不舒服，不能参加振声检讨怎么办
？振声赶上店长周休放假又该怎么办
？王超说，请假要提前请，不能当天请假，事后请假都是托词。如果一个店长事后请假
，在他眼中也是不负责任的。“一家门店企业投资几十万下去，交给这样一名店长管理，作为企业主管能放心吗？而且店长可以调整自己的作息时间，店长每周休一天，如果刚好赶上了振声，店长事先会不知道自己做得差吗？周二不能休假，不能放到周三休吗？这不是理由

，一百个人能找出一百个理由
，如果企业相信每个人的理由，这家企业就垮掉了
。”

王超表示，如果龙守峰提前请假可以不对他罚款，但是他就是不肯来，就像考勤制度一样
，缺勤一次也是要罚款的。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
，员工为什么把它看成是一种处罚而不是一种激励呢
？员工他仅是站在个人角度上来看待问题
，没有站在企业层面上看待问题
，这就是差异
。当企业规模达到上万人的时候，真的不容易。企业现在压力非常大，如果一家企业没有规章制度是不行的。在业内来讲，太平洋是带有一点军事化的管理模式。“你可以去业界打听一下
，我们的单店绩效在业界是领先的。你现在了解一下
，有些房地产中介企业正在裁员
，你听说过太平洋裁员了吗
？我们希望加强平时对员工的管理，而不是等到有一天告诉职工企业要裁员
。”

“谁接手谁拿佣金”

至于龙守峰9月提成奖金
、10月工资以及“缓发”奖金扣留不发的问题，王超回应说，离职员工的工资一定会发放
，但是要等这名员工办理交接之后发放
。一个房地产案子成交周期很长，有些交易最后可能会有变化，公司可能还要倒赔钱
。如果店长不跟公司做好交接工作
，他手上的案子后期会产生很多问题。关于奖金部分

，首先一个案子成交周期短则三个月
，长则一年


，原因多种多样，包括很多上下家连环置换、房贷审核周期拉长
、房产交易中心新政新规等等，导致出现员工离职后公司还需要承担后续工作
。公司按照“谁接手谁拿佣金”的规定，就是因为售后服务也要有人来做
。像龙守峰这样的情况，他尽快到公司办理交接
，交接结束后该正常发放的薪资都会发放给他。

人事部门的负责人补充说，公司给离职员工发放工资都会有一个期限
。正常一单案子的交易周期是三个月，有的案子可能有瑕疵，这三个月周期可能会发生纠纷，导致公司承担风险
。交接内容包括合同委托书、空白委托书、客户资料，店长要和下任继任者完成交接工作，才能对他支付工资
。我们以什么作为服务的终结点呢？就是以上下家交房
，帮助上下家完成钥匙交付
、物业更名、户口迁移、水电煤更名……以交房结束作为居间成功的一个标志。如果业务员走了，后续的服务谁来做
？所以我们约定业务员做到哪天
，就拿到多少比例佣金，龙守峰这个职工主要是交接工作没有做好。

不签劳动合同是职工不配合

人事负责人说，龙守峰最初是由公司熟人介绍进来工作的。他到公司六个月了
，一直不签订劳动合同
。“我们也蛮尴尬的
，他只是来面试
，是下面主管介绍进来的”。一般来说，面试完后应该签订劳动合同
、办理入职手续
，而他面试结束后就直接回原公司了
。我们第一通知他参加员工岗前培训
，三天带薪，他没来；让他来签合同交材料，他也没来；我们最后一次九月份通知他签合同交材料，包括应聘表、身份证件
、学历证明等材料，他什么材料都没有交
。

专家观点

爬楼梯有变相体罚之嫌

上海唐毅律师事务所主任唐毅律师认为
，虽然用人单位有权根据规章制度对员工进行管理，但是管理方式必须是合法合理的

。用人单位的规章制度必须根据《劳动合同法》第四条规定，经民

主程序制定并向员工公示
。本案中房产公司要求未完成工作指标的员工进行攀爬28层高楼的处罚，有变相体罚之嫌。我们认为已经超越了用人单位一般的管理权限。对于不服从处罚的员工处以2000元罚款并解除劳动合同的做法有违劳动法律法规，严重侵害了劳动者的合法权益。该公司高层称公司的这种处罚模式也是企业文化的一种，便于管理和激励员工
。我们认为企业建立自身的企业文化，用于鼓励员工积极工作，不断进步是好事
。但是这种企业文化应当是积极向上的，应当是以人为本的，不能以牺牲员工身体健康为代价，这种管理方式即使短期效果明显，但是不可持续的。

拒付员工收入涉嫌违法

唐律师指出，工资应当根据劳动合同约定按时发放，提成奖金可根据用人单位的相关规章制度确定发放方式。工资是双方劳动合同约定的劳动报酬
，劳动者通过付出劳动而换取劳动报酬
。用人单位不得以任何理由克扣劳动者的工资

。本案中公司以未收到全额佣金为由克扣员工工资的做法涉嫌违法，工资与是否收到客户佣金并无直接关系。但提成奖金则不同
，提成奖金是根据员工的工作业绩进行发放的
，一般是按销售额的一定比例计提。用人单位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相应的提成奖金发放制度。很多用人单位的制度中会规定
，员工的提成奖金必须待销售款到账后进行计提。我们认为这种约定是合法合理的

，因为提成奖金的基础就是销售款，当销售款未进账前要求用人单位提前发放提成奖金并不妥当。

回到本案
，公司以成交房屋未完成交房手续，公司未收到全额佣金为由拒付员工9月提成奖金的做法我们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分析
。如果公司捏造事实，谎称没有收到客户佣金而拒绝支付员工提成奖金
，这种做法是违法的。但如果公司的确未收到客户佣金，而且在规章制度中又明确规定必须佣金到账后进行提成。那么公司暂缓发放9月份提成奖金的做法并无不妥。不过该公司的做法并不是暂缓发放，而是打算拒绝发放。我们认为公司的这种做法是不合法的
，员工的提成奖金是与之前工作业绩挂钩的，只要做出工作业绩公司就应当发放提成奖金，与是否离职或被开除无关。

签订劳动合同是法定义务

唐律师认为

，员工在入职时的确有义务提交学历证明

、身份证件等与就业有关的材料，方便用人单位知晓劳动者的实际情况。对于公司说辞的真实性我们无法鉴别
，但即使劳动者未提供上述材料，也非用人单位可以不签订劳动合同的理由。一般用人单位在多次催促劳动者提供相关材料无果的情况下，会以此为由解除劳动关系。而本案中公司并未及时与员工解除劳动关系，而是继续使用员工长达6个多月。在这期间，公司有义务与员工签订劳动合同
，缴纳社会保险

。但公司并未履行该义务
，并不排除公司原本就不打算与员工签订劳动合同，缴纳社会保险
，只是以员工未提交材料作为借口
。如果是这样，公司将很有可能受到法律的制裁。（范国宁）